前世痴傻公主对我的夫君卫叙一见钟情。
他对公主只有憎恶疏离。
后来,傻公主要去和亲。
他却潸然泪下,红眼下跪请愿拒绝公主和亲,许下终身为她守身如玉的誓言。
我成为京城笑柄。
重生后,我立即自请休夫和亲,为公主腾位。
可成婚当日,卫叙却撇下公主的花轿,跪在我的和亲凤辇前声声泣血。
1
「荒谬!你已嫁作人妇,怎可替长安和亲?」
皇后嘴上呵斥,可眼底翻涌的怒意悄然被窃喜取代。
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使我的思绪愈发清明。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洪水轰然灌入我的脑海——
痴傻的公主对我的夫君一见倾心。
可她和亲远嫁前,原本避之不及的卫叙忽而在宫中长跪不起,力谏陛下收回成命。
我进宫劝说夫君莫要自毁前程,周旋于帝后之间,洗刷卫叙身为人臣却觊觎公主的污名。
换来的却是卫叙此后四十年的冷漠相对。
思及此处,我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倒在地:「听闻蒙古新主继位皆会迎娶先王的阏氏,想必蒙古不会介怀臣妇的再嫁之身。」
「臣妇不愿眼睁睁看着夫君为心爱之人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只求臣妇替公主和亲后娘娘准许公主下嫁夫君!」
和亲在即,天家却人丁凋敝。
而我是宗室唯一的适龄女子。
只可惜,我早已嫁作卫氏妻,纵使皇后急得跳脚,也惦念不得。
如今,我为爱替嫁和亲,正中下怀。
皇后装模做样地斟酌一番,这才松口:「好,看在你一番苦心,本宫会替你说服陛下,你即刻回府听旨便是。至于长安与卫叙的婚事,本宫自会安排妥当。」
走出宫门时,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闭上眼,前世的碎片再次纷至沓来。
卫叙得知李长安将要和亲,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崩塌般的裂痕。
他双目赤红,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若非你不肯退让卫氏嫡妻之位,长安何至于远嫁蛮荒之地!她那般纯善柔弱,如何在那虎狼之地活下去?沈知微,你的心肠怎就如此冷硬!」
手腕的剧痛仿佛穿越时空,再次清晰地传递到我的身上。
那时,我看着卫叙眼中为李长安燃起滔天怒火,只觉一颗心被投入冰窟。
从那以后,我的夫君待我形同陌路。
明明一府同住,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哪怕偶尔相遇,卫叙的目光会从我身上掠过却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我只是庭院里一块碍眼的石头。
偌大的卫府成为精心装饰的牢笼,日复一日将我吞噬。
而李长安的消息却断断续续地传回京城。
2
傻公主先是出嫁蒙古可汗。
不出二载,可汗病逝。
先可汗一母同胞的长兄继位,而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迎娶先王的阏氏,李长安。
再后来,部落纷争,可汗之子成为草原之主。
他同样将和亲公主李长安奉为嫡妻,尊荣无人能敌。
我的志气小,尊荣倒是其次。
主要是看在心智如幼童的李长安每回都牵着不同的蒙古可汗回来朝谒。
不变的是每一任可汗皆是俊勇无双,五官深邃,身形健壮的美男子,真真是浪费。
家里的那位吃不得,碰不了。
重活一世,若是还做出嫁的尼姑真是两世枉为人。
「夫人,到家了。」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我睁开眼,卫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
这里曾是我闺阁时憧憬的归宿,也曾是我前世的坟墓。
随后,我便见卫叙的马车也出现在卫府门外。
卫叙刚从宫中跪谏归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他抬头见我,视线从我红肿未消的脸上扫过,却未作丝毫停留:
「公主和亲在即,夫人真是好雅兴,还有心思出府玩乐。」
我盈盈一笑,同样阴阳怪气:「不过是去宫中向皇后娘娘请安罢了,妾身不比夫君为国事操劳,长跪劝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我戳中他的死穴,卫叙的厌烦更深,声音也更冷了几分:「朝堂之事,无需夫人费心。」
「何况,你入宫不就是想保住你在卫氏的荣华富贵,劝为夫莫要为着一个痴傻公主和亲而自毁前程!」
「只是夫人的脸……莫不是还未见着为夫,已冲撞贵人,招致责罚。我卫府门楣虽不高,却也容不得妇人在外惹是生非,徒增笑柄!」
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着对李长安和亲的焦虑,连带对我也肆意迁怒。
心底最后一丝可笑的情愫也终于在此刻彻底熄灭,化为齑粉。
「夫君为公主和亲一事跪谏不成,活活被拖出宫外,卫家的脸面早就被你丢尽了。」
我抚摸着红肿的脸颊,神色却没有一丝起伏:「而妾身的脸正是因为夫君与公主君臣越界,皇后赏给妾身的。」
「卫叙,你难道不觉得臊得慌吗?」
可笑。
他不仅不害臊,还美得很。
3
当夜,一串轻盈又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卫府的回廊。
随即只闻带着哭腔的女声娇弱得仿佛不堪一折:「卫叙哥哥,长安只想待在卫叙哥哥身边,长安不要去草原。你救救长安好不好?」
我无声地来到窗前,只见廊下的绢灯低垂,光影摇曳。
李长安发髻微乱,几缕发丝贴在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那双懵懂纯稚的杏眼此刻盛满惊惶的泪水。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拽住卫叙的衣袖。
哟。
我说下午甩了卫叙的脸子,他为何不发作。
原来是怕我反手将皇后娘娘赏的巴掌还给他,让他晚上毫无颜面私会李长安。
那头,娇滴滴的女声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哀求着卫叙:「卫叙哥哥,你娶长安好不好?你娶了长安,长安就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李长安天真无邪,说出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落在寂静的回廊。
卫叙痛心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的眼底竟也泛起薄薄的水光。
最终,我的夫君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公主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公主殿下,是臣无能。若臣能再早一些遇见公主,若臣未曾婚配,臣定当倾尽所有迎娶公主殿下,护公主一世周全。」
「卫叙哥哥!」李长安呜咽一声,扑进卫叙怀中。
惹人怜惜的哭声与耳鬓厮磨交织。
我瞧着廊下的牛郎织女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吩咐守夜的丫鬟端来冷水泼走叫春的野猫。
一盆冷水浇头而下,李长安尖叫着逃去。
卫叙破口大骂:「沈知微,你故意的是吧?」
我推开门,迎面还他一巴掌,打得他措手不及:「这才故意的。」
4
卫叙气得口口声声要休了我。
我索性着手清点自己带入卫府的嫁妆。
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玉石摆件皆会随我和亲再嫁,断断不会便宜我那夫君。
可当我随手打开存放首饰细软的紫檀木匣,娘亲特意添给我的珠宝钗环全都不翼而飞。
另一旁的楠木箱里无数匹蜀锦和苏绣,连带两盒东珠也消失无影。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库房的管事被我打得皮开肉绽。
他这才颤抖着松口:
「是主君昨夜吩咐说是这些华贵之物积压此处也无用,不若添作公主的嫁妆,好让她在蒙古更有底气,奴才们这才连夜送去宫中。」
卫叙用我的嫁妆,为李长安和亲傍身?
人到无语时,真的会荒谬地笑出声。
我带人拦下正要出门的卫叙时,他的眼底还带着憔悴的血丝与挥之不去的哀愁。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被打开的箱笼和正在造册的奴仆,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清冷,先发制人:「大清早便开库清点?府中近来并无大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可世事不是谁的声大,谁就有理。
我举起手中的嫁妆单子,纸张哗啦作声:
「妾身正要请教夫君,夫君昨夜取走妾身嫁妆中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一对翡翠镯子,一支累丝嵌珠金凤步摇,八匹云霞锦,两盒上品东珠……不知是作何用途?可有记档?何时归还?」
卫叙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恼羞成怒迅速涌上他的眼底:
「公主殿下即将远嫁蛮荒之地,她心有郁结,我取几件玩意儿给她把玩,安抚心神,聊作念想。」
「你身为卫府主母,竟为这点身外之物斤斤计较,追根究底,成何体统!」
我忽尔笑了:
「夫君所言极是,只是夫君昨夜不是还对公主说,若你未曾婚配,定当倾尽所有迎娶公主吗?」
「难道如此温言软语还不能慰藉公主殿下的相思之苦?」
昨夜廊下那番情难自禁的肺腑之言竟被我听去了!
卫叙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曾经让我迷恋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激怒的羞愤与近乎怨毒的冰冷:
「沈知微,公主即将远赴塞外和亲,你同样身为女子,不仅对她毫无怜悯,却计较几只钗环首饰、几匹锦缎,连公主对我的孺慕之情也要揪住不放!」
他睥睨着我的胸襟,对我的斤斤计较表现得恨铁不成钢。
可我眨了眨眼,真诚发问:「妾身不明白,这究竟是公主的孺慕,还是夫君的私情?」
「你真是不可理喻!」
卫叙拂开挡在大门口的我,他气得落荒而逃。
瞧着方向,又是进宫跪谏去了。
5
我踏入撷芳殿时,那支累丝嵌珠的金凤步摇正插在李长安的云鬓之上。
听命于我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所有丢失的珠钗环佩、首饰布缎当场重新装箱造册。
李长安美目圆瞪,不肯松手:「这是本宫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
「回禀公主,此乃卫大人未经允许擅自取走臣妇的嫁妆,还望公主归还。」
我毕恭毕敬,李长安却愈发得寸进尺: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你滚出去!我要母后治你的罪!」
我正要告诉她,正是皇后替我撑腰,责令李长安奉还嫁妆。
殿前的光线一暗。
本就在宫中跪谏的卫叙闻讯而来,他第一眼便瞧见公主泪水盈睫。
李长安带着哭腔,上前拽住卫叙的衣袖一角:「卫叙哥哥,她欺负长安,她要抢走卫叙哥哥赠予长安的最后一点念想。」
卫叙的眼里是彻底的失望与嫌恶:「沈知微,你又在闹什么?」
「当然是搬嫁妆啊。」我掏出自己的嫁妆单子,再次当着卫叙的面挥了挥。
我身后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清点着卫叙随手就送给李长安的无数首饰布缎。
他断然没想过我竟敢找公主讨回他慷他人之慨的献上礼物。
卫叙的神色更为阴沉了:
「沈知微真当如此小肚鸡肠,既然你三番五次地不识抬举,莫要怪为夫一纸休书,让你扫地出门!」
休书二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无形的涟漪。
安宁公主似乎听懂了其中含义,她带着懵懂的得意看向我:「听见没,卫叙哥哥要休了你。」
我生生气笑了。
头一次听闻有人扣下姑娘家的嫁妆,还要姑娘扫地出门。
我无视这二人的耀武扬威,徐徐展开手中的皇后懿旨:
「可巧了,昨日我已求得皇后娘娘的休夫懿旨,不劳卫大人费心写休书自请下堂。」
「你在胡言什么?」
卫叙的脸色瞬间僵硬。
要他自请下堂?
怎么可能!
然而,我对照着皇后懿旨,轻启朱唇:「皇后慈悯,感念沈氏之女沈知微,虽非帝女,然其祖上与宗室有旧,更兼深明大义,自请休夫和亲,其志可嘉,特允所请!封为安国夫人,即日备嫁,赴蒙古和亲。」
「对了,皇后娘娘让我转告公主,她并不嫌弃被休夫过的驸马,特将公主赐婚于太子少傅卫叙,择吉日完婚。」
我说得轻巧,可堂堂少傅被女子休夫,哪怕李长安随后尚他为驸马,亦是奇耻大辱。
四下一寂,卫叙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神采。
只有稚子心智的李长安只听懂了她的母后要将她赐婚给自己的心上人。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快。
李长安兴奋地摇晃着卫叙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不谙世事的欢喜:「卫叙哥哥,你听见了吗?我们马上就能成亲了,我再也不用被送去草原啦!」
李长安不忘得意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仿佛在炫耀她终于赢得最心爱的玩具。
「不,这不可能。」 卫叙的脸上却无喜意,他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离去的脚步一顿,逆光回首:「卫大人,我确实骗了你。」
迎着卫叙希冀的目光,我勾唇一笑,雪上加霜:
「你如今是休弃之身,太子少傅是做不成了。从今往后,好好做你的驸马爷吧。」
喜欢公主吗。
喜欢就要牺牲你的一切去迎娶她。